比试结束后,宴会持续到黎明时分,王后已回深宫。不久,大臣以下的众人都载歌载舞地离开了。
就这样,一场名留青史的诗会就告一段落了。
不想后来竟发生了一件事,因为此事这第六届诗会更为深刻地被所有人铭记。
——最后一回合赛事的作者,与太子一争高下的许山南死了。
死亡的原因在众人眼中十分荒唐,是许山南在与太子的诗歌比拼中失利,遗憾万分,郁郁不解,患上了拒食症,最终饥饿衰竭而死。
一位年少俊朗的才子,竟以这样一种潦草的形式过早离开了人世。据许相所言,次子自诗会结束的第二天起就病倒了。他食不下咽,日渐消瘦。如果硬把食物塞进嘴里,就会呕吐不止。即使好不容易喝了一些稀粥,还是马上就吐出来。
经御医诊断,致病的原因是心气难平,而心病无药可医。
许山南才年满二十,从此便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两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迎来了最后的时日。
每当许相忧心忡忡地去探望他,他都以同样的姿势躺倒在卧榻上,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吟诵诗会上的作品。
许相心痛地叫唤他,他只把脸转了过去,眼睛并没有看向父亲。看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也没有换过衣物,身上散发出动物般的腐臭。
“他简直要变成鬼了。”
许相回来悲痛欲绝地说道。
诗会过去半个月后,许山南死在了家中。说是他瘦成了幽鬼的模样,抱起他的遗体时,重量还不如病倒前的一半。许相的悲苦自不用说,回宫后他主动向圣上请辞,撤去了太子太傅的职务。
杨璟玉从此也再没有出席过诗坛大会,再次消失在众人的眼中。但少才许山南因斗诗败于太子活活气死,这一类的传闻称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么说,你因为间接害死了许山南而心存愧疚么?”顾清池问杨璟玉。
“愧疚?说不上吧。”杨璟玉认真地回答道:“毕竟我事实上什么也没做啊。但因为舆论太盛,加上我后来确实文思匮乏,作不出什么好诗,才选择了隐退。”
顾清池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杨璟玉反过来询问他:“你觉得,我要为此事感到愧疚么?或者说,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比较妥当?”
顾清池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他的死本身并不是你的错,却是因你而起的。个人的感受,没有什么妥不妥当这一说吧,遵从你的本心就好了。”
“嗯。不过就这次任务来说,太子殿下是解决的关键。如果他的亡魂是因为心事未了才回到这世上的话。”
宫晓贤说道。
“好。我会和清池一起去许相的府中,调查此事究竟,助亡魂打开心结。”杨璟玉应允道。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谢轻云听说两人要去都城,毫不犹豫地提出想要一同前往。而他的目的是想要找到在王宫中作为御医,暗中打探情报的师姐。
这位师姐名叫谢言,从小就非常照顾他,可自从她入了深宫之后,两年来杳无音信,连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此去都城,只为确定其安危。如果她还活着,或者说她知晓了师父暴毙的真相,自己就能给文若兄一个说法,他们也不至于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是谢轻云非去不可的原因。
一周后
一行人如约来到了都城。
这是一个风雅别致又蒙昧黑暗的地方。
顾清池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精美的楼房,繁华的街道,优雅又贵气的人们。这里和身处边境的许康不同,没有人会为战争和生存问题担忧,满目都是极致的奢靡。但顾清池并不羡慕这种生活,只感到富足之下深深的压抑,以及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
在这里,鬼魅也好,世人也好,神灵也罢,都在同样的黑暗中呼吸。
杨璟玉从小便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此时他戴着猫脸面具,双手环抱着公子,埋头加快了脚步,对周遭的一切显得十分冷漠。谢轻云则表示,他想先尝试与宫中的师姐联络,三日之后再与他们汇合。顾清池和杨璟玉便去相府找许歆报告。
待二人来到相府中,许歆带着厚厚的眼圈,和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前堂接见。许歆看起来四十岁出头,作为当朝宰相正值年轻力壮。此时他早已向国君告病,在家中闭门修整了一周,精神状况还是很差。但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掩盖他威严的气场。家中的仆役将他们领入坐席,面前摆放着茶水点心,款待得十分周到。
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下,顾清池正襟危坐,主动向对方阐明来意:“我叫顾清池,乃玄隐山的门下修士。奉宰相大人之命,前来镇压亡灵。”
“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你了。”许歆点了点头,问候到一旁的杨璟玉:“那这位戴面具的公子是?”
顾清池话还没到嘴边,杨璟玉压低了声线,率先回答道:“在下只是协助顾道长的一名小弟。”
顾清池瞅他这幅卑躬屈膝,生怕被人认出来的模样,心里都被逗乐了。
“那犬子的事就多有劳二位了,若你们真的能替本相解决这个心头之患,必有重金犒劳。”许歆承诺道。
“犒劳就不必了。”顾清池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关于令郎的事情,能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吗?他回到府中的目的是什么?”
“本相也在夜晚见过犬子的怨灵几次,他虽然日日出现,但只是吟诗散步,对我们并没有造成危害。谁也不知道他现身的目的是什么,本相曾鼓起勇气叫唤他,他却完全听不见似的,直接从我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就像一团雾一样没有实体。”
说着,许歆的语气愈加沉重。“但本相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应该还是无法放下七年前的那桩执念。”
杨璟玉始终低着头,默默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似乎无法坦然面对曾经的老师。
顾清池道:“进来之前我发现这整个府中的气脉,包括亡魂在内都很平稳。如果驱逐了无害的东西,破坏了稳定,反而有可能发生怪事。您确定要我这么做么?”
“拜托了,请您务必这么做。”许歆扶着额头,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之痛:“这东西多存在一日,本相就一日不得安宁。虽然是亲生儿子,既然已经不在人世,还是让他好生解脱吧。”
“明白了,那就交给我们吧,今夜我们在府中等他。”
“多谢。”
两人告退之后,许歆将他们安排在一个客屋中休憩,准备今晚的应对方案。
顾清池打趣地用手肘顶了顶对方。“看来这亡魂是冲你而来的呀,你准备怎么办?”
“那还得仰仗神通广大的顾仙师,为我化解这次危机啊。”杨璟玉眯眼笑了笑。
“要我强行收服他,我可不干。他的执念如此强大,说不准哪天又出来作祟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是你种下的因果,得你自己出面,化解他的心事才行。”顾清池道:“不过,我也会在暗中保护你啦。”
杨璟玉漫不经心地岔开了话题:“我斗胆猜测,许山南或许没有那样杰出的诗才。”
“怎么说?”
“平日我也拜读过不少他的诗集,其诗之境界非我能企及的高度。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比赛的那篇《秋蝉》,虽说临场发挥,实在有失水准,和平时的诗风也相去甚远,而且看情况他应该也不是故意放水才对。”
“你的意思是,他之前的作品是找了其他人代笔?”
“有这个可能。”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顾清池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