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信坐在之前经常跟张岚吃饭的那家茶餐厅里，工作日上午的十点半商场里的人相对较少，偶尔从门口路过一两个往里探头的路人互相讨论中午要不要选这家餐厅吃午饭。

　　 季信面前摆着一杯茶，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距离刚才跟张岚的通话已经过去差不多四十分钟了。

　　 电话里季信怒声质问张岚：“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张岚清朗声音与平日无常，“看来你也看到新闻了，想当面谈谈吗？”

　　 听到这样的话季信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没有人愿意当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尤其是自己已经把他视为交心的朋友。

　　 张岚穿着严谨的灰色西装，大楼外面应该下起了小雨，所以他的肩头微微侵染着一些水露，季信坐在大厅落地玻璃旁边的一张餐桌里，他远远地看着张岚闲庭信步地走进餐厅大门。

　　 “我可能真的需要先跟你道个歉。”张岚坐下来，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擦着手说。

　　 季信看着他那张处变不惊的脸就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侥幸的可能了。

　　 “你道歉是因为你愧疚骗了我，还是因为你亲手把你爸送进了ICU？”

　　 “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岚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当然是愧疚对你撒谎，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季信冷笑了声，“朋友？张总这话抬举我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换做是我被朋友利用也是一肚子的火，但是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事到如今，你总不会又编些好不存在的理由来敷衍我吧？”

　　 “我跟你们说的不全是假话，我的身世是真的，我的确是因为我妈死了，才不得已回到张家的，但我妈死的理由我一直记得，她是被我爸给活活逼死的。”

　　 季信微微一怔，印象中张云峰还算是一个比较客气的商人，闹出人命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又从何说起啊？”

　　 张岚脸上露出温柔谦和的微笑，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我是私生子，十五岁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有个父亲，同时我爸也不知道有我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我妈在房间里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争吵，那个人就是张云峰。”

　　 “我记得那天在下雨，屋檐下瓦片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我就看见我妈跪在地上，不停地往门口爬啊，一直哭一直哭…”

　　 “即便我不愿意，但是还是被张云峰身边的保镖强行带走了。”

　　 “然后第二天警察就找到了她的尸体，她在出租屋里上吊自杀了。张云峰说我已经彻底没有依靠了，要是不想饿死，就只能跟他回张家。”

　　 “我从出生开始跟我妈两个人生活一直过得很穷，她在外面打零工供我上学，每天都很开心，但有时候她会坐在阳台上发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后来那个男人出现了，夺走了我原本的生活，夺走了我妈的命，那个时候开始我终于明白我妈在担心什么了。”

　　 他眼神冷漠地抬起了眼，“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不能饿死，我还要给我妈报仇呢。”

　　 季信心里发紧，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可怜还是该生气：“张云峰…真的是你动的手?”

　　 张岚轻笑，靠着座椅，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我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呢，我又不傻。”

　　 “我妈死后我才知道我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张云峰夺走了我们两个人的人生，那我也要夺走他的。”

　　 季信：“那赵薇呢？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张岚脸上伪善的笑容退去，“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们有相同的遭遇，但赵四海比我爸更禽兽不如。”他冷嗤一声，“竟然对自己的女儿……”

　　 他没把这句话说完，但季信大概已经猜到了。

　　 张岚：“后面的时候应该不用我再向你详细说明了，因为杂志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我最后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要选我？”

　　 “选你其实也是意外，张云峰的寿宴上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们那些人都不一样，如果我没有复仇的计划，如果我只是张岚，我真心的想跟你交朋友。但是没办法我大哥不太好糊弄，我必须要完全取得他的信任，我必须要有一个‘朋友’替我在外围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说完这段话，张岚慢条斯理地拿出支票夹，抽出其中一张轻轻放在季信面前。

　　 “这是我们说好的报酬，想要多少金额你随便填，就当是我这个‘朋友’对你的补偿。”

　　 他如今已经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钱对他来说只是抬抬手就能得到的东西。

　　 季信看着那张支票，冷冷地抬头，“我没有完成委托，这钱我不能拿。”

　　 张岚又露出那张温和的笑脸，却已然站起身开始整理西装，“那就当是替我保守秘密的酬劳吧。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

　　 在G市他已经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了。

　　 目送张岚离开餐厅，季信心里卸下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不是张岚的错，有些人的恨意是蓄谋已久，但恶果自有恶因，要怪也只能怪那个轻而易举毁掉别人人生的人。

　　 他拿起桌子上那张空白支票，揉皱了捏在手心，张岚自己选的路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委托人，事情没办好怎么还有脸拿报酬。

　　 想到下午还有预约，随便吃了个午饭又返回事务所，走到门口正好遇见裴锡要出去。

　　 “你去问过他了？”

　　 季信气馁地点头，“跟你想的一样。”

　　 裴锡淡淡地垂目，“他这样的人心里有怨恨，会弥生出复仇的执念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他的心思太重，你以后还是少跟他接触为好。”

　　 “抱歉主任，当初要不是我一意孤行想帮忙，你也不会无故投进去这么多心力。”

　　 裴锡当时在接受这个委托的时候其实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可无奈季信拜托他，他才不忍心拒绝而一力帮忙，就是为了能让季信高兴。

　　 裴锡笑了下，想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可忽然意识到什么，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你不用觉得抱歉，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性格太软了，容易被别人的情绪煽动，所以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他似乎另有所指，季信皱起了眉。

　　 “要出去吗？”

　　 “嗯，陪客户谈个项目。”

　　 “一路顺风，谈判顺利。”